“好热。”
正直8月的天，处于热带太平洋区域西部的沿海都市并没有因为受到海洋调节温度的作用而有丝毫的凉爽。
站在地铁站出口，挪洛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海风，剧烈的高温让他忘记第一都市有大半区域处于一个小岛上、四面被海水环绕，而他刚刚通过海下地铁到达市区。
空气中只有一层层热浪扑面而来，蒸发他大脑内所存无几的理性和判断。
“1号线第三站下车，往46号路直行……”
挪洛压低帽檐，根据已经下载好的地图路线行走，第一都市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视野范围内全是具有科技感的高层大楼，这些建筑几乎遮蔽了他的视线。
“……微型机械只有纳米级大小，电子化过程完全不会对人体造成损伤……”
在道路转角处，商业楼上的大屏幕光彩流动，笑容甜美的女孩正在对电子脑进行推广。
街道上不算冷清，却大多不是电子脑用户。他们四处张望，兴奋地看着都市上空数不清的飞行器漂浮着，将无数订单送往住民的家中。
大屏幕上的广告正是面向前往第一都市的外来旅客，因为真正居住在第一都市的人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电子脑用户。
“Micromechanical
machinery，就在这里吗？”
挪洛在一个广场前停下了脚步。
广场上道路和花圃划分明晰，顺着脚下的道路一直往前走，广场尽头……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挪洛却感受到了一丝冰冷，他很快明白这种感觉源自于眼前巨大的摩天楼。
在高楼上，密密麻麻的蓝色窗户整齐划一，在阳光的照射下整座建筑通体闪耀着冰蓝的光芒。
“好高。”
站在高楼下仰望，楼顶似乎直插云端，挪洛顺着楼层往上看去，湛蓝的玻璃外有一个个小型机器人在清洁窗户。
更往上，在摩天楼的尖顶旁，巨大的热气飞艇升腾。
窄长的显示器固定在飞艇上，显示器上有一行字慢慢飘过——
欢迎来到第一都市。
……
“55层吗？”
MM公司的一楼空荡荡的一片，没有前台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安保，只有不远处数台电梯上的数字闪烁着。
事实上，当挪洛站在透明的玻璃门口思考要如何进到里面的时候，看上去坚硬的玻璃门就自动打开了。
也许哪里有监视器在看着自己，挪洛想。
但四处是光滑的墙壁，挪洛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想了想还是来到电梯旁，按下了电梯旁的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门就打开了，挪洛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踏进了电梯里。
一想到正在这座建筑的哪里可能有人在监视着自己，挪洛就浑身不自在。
说到现在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不知道对方脾气如何，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找自己。
他忽然觉得如果有需要的话，对方是不是应该登门拜访？也许他应该要求对方来找自己，这样他就不用浪费时间在路程上，还有，这个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电梯内显示楼层的数字从10层开始就不再跳动，直到26层开始才继续进行。
挪洛猜想着可能10层到26层之间是他们的工厂，又或者这些楼层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这么高的建筑如何能将所有地方都利用上。
他胡思乱想以打发时间，看着电梯内的数字跳到50，51，52……挪洛忽然紧张了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轻松，因为他自信不管发生什么时候总有解决的办法，但事到临头，陌生的环境和未知的事件让他头一次觉得把握不了现状。
他渴望能够现在就到回家中，然后关上房门接入网络。在这里他什么都不是，只有在网络里他才是全能的……
但是电梯已经停下，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看上去沉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不给他思考和反悔的余地。
“你好，挪洛先生。”
有磨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看到眼前的物体挪洛忽然安心了起来。
那是一台造型简陋的机器人，方形的头部下是履带式的底座。
“请随我来。”
机器人硕大的双眼转动，底座上的动轮旋转，随即在光滑的地面上朝前移动，挪洛这时才发现出了电梯眼前就是办公室的大门。
办公室是由透明的玻璃围成，透明的墙体上挂满了细绳，绳上是一颗颗亮晶晶的装饰物，透过珠帘，挪洛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个站在门口等候自己。
他连忙走了过去，自动门打开，马上传来清脆、热情的招呼。
“挪洛先生，你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高挑的女人，穿着白色的制服上衣和漆黑紧致的皮裤，头发在脑后揽起来绑成一个单马尾。
这些不是最关键的，她的脸庞才是让挪洛最惊艳的。
她那张细致精美在挪洛看起来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马上他才发现原来那是只存在于梦中的美丽。
“维多利亚……小姐？”挪洛轻声问道。
“正是。”她轻轻地微笑。
“不对，我是说坐在转椅后面的那位……”
尽管眼前的女性过分美丽，但在她展露笑容的那一刻挪洛还是发现她眼中的违和感。
并不是说她的笑容不够真诚，而是她的笑容似乎没有灵魂。
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女性，也不是义体人，她只是拥有近似人类驱壳的AI，就跟挪洛脚边的那个小机器人一样。
她的笑容忽然在一瞬间停顿了，微微欠着身朝办公室的角落后退，将大门口办公桌之间的空地让了出来。
挪洛朝办公桌的方向看去，桌子后面有一个转椅背对着他，面向窗外广阔无垠的天空。
“哼。”
有用鼻子轻微呼气的声音，隔着长椅，挪洛根本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形，只能隐约听到一点点稚嫩的音色。
“你好？”他小心地问。
这时长椅开始旋转了起来，挪洛紧张地注视着长椅后的动静，不敢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再一次惊呆了！
他先是看到水嫩、白皙的肩膀微靠在转椅上，通过侧脸还可以看到一头金黄的长发在她脑后倾泻而下。
随着转椅彻底转向他，挪洛终于看清她那一身以黑色、白色为主调的衣服。
那是一件充满优雅气息又带有丝诡异色彩的连衣裙，裙摆上层层白色的蕾丝花边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蔷薇，在黑暗中绽放。
女孩的身体很小，坐在转椅上，碰不到地面的脚丫上套着一双漆黑的亮锃的长筒皮靴，平坦的胸脯前挂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最难以言喻的是那张洋娃娃一样的面孔，白嫩的脸蛋和还有修长的睫毛颦蹙间格外惹人怜爱。
挪洛看得仔细，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孩不满地皱眉。
“这些都是义体，没有什么好看的。”
她冷冷地说。
但是挪洛一点都不识趣。
“这是哥特式风格的服饰吗？”他兴奋地看着女孩装饰，“我来之前一直在想，维多利亚到底是哪个维多利亚，但是……”
他低头沉吟：“虽然说哥特文化借鉴过维多利亚风格，但是你身上的哥特装明显不是那一时期的风格，反而更符合当年经过某个太平洋岛国吸收后诞生的一种全新文化。”
挪洛早就忘记一路上的犹豫和踌躇，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女孩也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果然是那个吧！”
挪洛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维多利亚这个昵称是来自《GOSICK》这部作品中的女主角吧，金色的长发还有娇小的身体以及哥特装……”
他热情似火地发表着自己看法，却突然被女孩尖锐刻薄的声音打断。
“说完了吗？”
“呃。”挪洛楞了一下，这时才看到对方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嗯。”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突然又好像记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
“这些全都是义体吗？”
他感到格外惊讶，义体不单单本身昂贵，更耗费资源的是义体平时的保养。
挪洛夸张地瞪大了双眼。
“我是说，你的骨骼还有皮肤……”
“对。”
她忽然露出了意味不明地笑容，一旁的女性AI不知道从哪里推出来一辆轮椅，走到她身边后驾着她的腋窝将她小巧的身体从转椅上抬到了轮椅上。
“除了脊椎和大脑，我的骨骼、皮肤、嘴巴、鼻子还有眼球，所有你能看到的全部都是不是真的。”
她端坐在轮椅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就仿佛这一切是她的骄傲一样。
挪洛终于明白在匿名聊天室里的不协调感，透过虚拟的模型他无法真正知道网络对面的人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但他学过一点行为心理学，多少能感受到对方的行动带来的最直观的变化。
自从进到办公室后，他一直感到一种古怪的、说不清的感觉，现在他才明白一切都起源于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他忽然一个激灵，即使觉得这不大可能，但他还是小声地问道：
“这些AI都是你在控制的吗？”
“对。”
一旁的AI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友善的模样就跟当时在匿名聊天室里一样。
他看了眼轮椅上娇小的女孩，又看了眼成熟丰韵的女性AI，总觉得自己在面对两个不同的人，但事实告诉他，她们都是同一个人。
这就没错了，看到女孩神秘的笑容挪洛稍稍可以判断对方拥自己意想不到的自信和自我。
她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发送的那些邮件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挪洛甚至可以断定她已经忘记自己在邮件说了些什么。
而至于他在匿名聊天室里感到亲切的错觉，都只是出于对方既定的聊天模式，通过电子脑，她可以很快将需要发送的信息经过包装后再发送出来。
一旦亲眼所见，这些掩饰马上就被挪洛察觉。
他觉得眼前的哥特女孩只会关心自己的目的能否达成，还有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兴趣，就像她现在因为一些挪洛无法理解的事情而露出微妙的笑容。
果不其然，宽敞的办公室中央忽然有全息投影出现，哥特女孩甚至没有打过招呼也没有问过挪洛的意愿就直接进入正题。
“那我们开始吧。”她结束了笑容，声音冷淡。
“等、等下。”挪洛忍不住打断她，却看到对方斜睨的双眼轻视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实在应付不来这样的小家伙，却也提不起脾气，出于对方的气势，他只能委屈巴巴地提醒她：
“我是说，这太突然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菲。”她简洁迅速地说道，“可以开始了吗？”
但是挪洛只知道对方是自我的，却不知道自己同样是自我的。
他听到这个名字一扫刚才的阴霾，饶有兴致地思考着，嘴上念念有词：
“苏菲是乔斯坦·贾德那本《苏菲的世界》中的女主角吗？我记得那位她脸上有些雀斑，对待一切事物都格外地好奇。”
哥特女孩疑惑地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
“你有在后台用搜索引擎搜索吗？”
“没有啦，我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看书的吧。”
挪洛回答得很快，听到挪洛说的话，哥特女孩苏菲冷漠的表情才有一丝缓和，她漫不经心地说着：
“一般会认为是某种贴身用品，不是吗？”
挪洛迟疑了下，苏菲知道他这时候正在用电子脑进行搜索，过了一会他呆滞的表情才变得灵动起来。
“我是男生，没有用过那种东西啦，倒是那本书我读过好几遍了，是一本很好的启蒙哲学作品呢。”
他飞快地说着，说完才发现这段话似曾相时，原来是他们在匿名聊天室里说过类似的话，现在只不过将当时的角色对调了一下。
“哼，别太得意忘形。”
苏菲忽然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像一碗冷水泼在挪洛头上。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不明白对方怎么严肃了起来，只好尴尬地笑着。
“不过你还是错了。”苏菲接着说，“这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的虚拟昵称，她不借鉴任何已经存在的名称，我就是我。”
“你说的对。”挪洛连连说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附和对方，甚至一有机会还称赞说，“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看到女孩的脸颊微微一红，但是全身义体化的人是不会有这种生理情况，他心底一惊，觉得或许自己也是潜在的电子脑症候群患者，眼睛已经开始出现幻视。
“好不好听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苏菲气势逼人，将挪洛从自己的担忧中拉出来。
在她的强势下，他很快败下阵来，不敢直视着她，像一只荷兰兔一样用乌黑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悄悄打量着对方。
“不过你不戴帽子的话会好看点。”
她忽然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什么？”
“什么都没有。”苏菲慢慢地说着，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我来找你，是想拜托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我可以拒绝吗？”
挪洛本来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看到眼前女孩睥睨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也许他已经渐接受对方以自我为中心的习惯，挪洛有些替自己感到不争气。
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通过电子脑控制着全息投影。
投影成像最后定格在一个废弃的工厂。
“这是2112年9月6号，上午7时46分发生在第一都市港口的爆炸事件……”
“事情经过调查后最终发现爆炸是由于机器老化引起的，爆炸事件造成的经济损失大约有数十亿，严重影响了第一都市股票总市值……”
挪洛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通过电子脑他即时查到了这起爆炸当时的媒体报道。
“不要插嘴。”
苏菲冷冷地喝道，看到挪洛安分地闭上嘴巴她才继续说道：
“数十亿只是固定资产的估算，真正照成的损失远远不止这些。最重要的事，这次爆炸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引起的。”
投影下的成像变化，有一个集装箱出现在挪洛面前，集装箱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多少爆炸的波及，因为巨大的集装箱上的文字清晰可辨。
那些集装箱上的文字殷红、扭曲，就像是被人拿鲜血涂抹上去的一样，骇人眼球。
“Μαρια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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